浅议历史:心灵自我认识

更新时间:2024-02-13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本然的历史和伪历史的区别是什么?
“研究历史的目的在于更加清晰明白地认清活动于其间的环境。”
一旦我在对历史观念的深思上迈出新的一步,这种机会便获得了一种可能性。准确地说,这一进步是在1928年取得的,当时我正在勒马尔丢内度假,那是离迪(法国地名)不远的一所令人愉快的乡村住宅。坐在法国梧桐树阴下的阳台上,我尽可能简短地记下自己近九年来探究历史的心得并反省它们。置信的是,逼近一个如此明显的观点的速度竟是如此缓慢,然而事实就是这样,我的手稿明白地证实了这一点。我知道自己的深思总是滞重缓慢并充满了痛苦,对我来说,思想在其形成的过程中并不会因为努力而迅速成长,也不会由论辩而清晰起来(这对于萌发中的思想是最危险不过的),而是在漫长而沉重的孕育过程中悄然无声地长成,出生之后才由其双亲舔舐修整,使之可以展示于
人前。
正是在迪写下的手稿中,我第一次区分了本然的历史和伪历史,而把伪历史的内容称为地质学、古生物学、天文学和其他自然科学式的叙述,这些科学门类在18世纪末19世纪初多少呈现出了一些历史性的模样。作为一个考古学家,我反省自己的经验认识到,它们所呈现的只不过是历史性的外貌罢了。考古学家经常要求人们注意他们自己的地层学策略与地质学的地层学策略之间的相似之处;相似之处当然有,但相异之处也同样存在。
如果考古学家发现一个土石胶泥层中混有陶瓷碎片和钱币,在它之上有一层平整的石板路隔断了另一个混有完全不同类型的陶瓷碎片和钱币的土层,那么,他们很容易结论说,考古学家应该像地质学家使用化石那样,用两种不同的瓷片和钱币来说明两个地层分属不同的年代,把它们与别处发现的含有同类遗物的地层相对照,便可以确定它们的年代。
容易是容易,但此说仍有它的理由。对于考古学家来说,那些东西并不是石头、粘土和金属,而是建筑石料、陶瓷碎片和钱币,是一座建筑物的废墟、家用器皿的碎片和交换的媒介。这一切都属于一个逝去的年代,它们向考古学家展示着自己的目的。只有当考古学家懂得每一件东西的用途时,他才能把它们用作证明历史的凭据。如果他不懂得某一物件的用途,那么他作为考古学家就不这一物件,他会把它扔在一旁,但希望某个比他自己更博学或更机敏的人能够解开这个谜。考古学家不仅把别针纽扣之类的小东西视为某种目的的表现物,他也这样看待整座建筑,这样看待整个居落。
19世纪以前的自然科学家可能会说,他们的研究与此相同:“自然科学的每一项研究难道不为那个或曰自然或曰上帝的强大存在的目的提供一种解释吗?”而19世纪的自然科学家会坚定不移地回答说,科学研究的不在于此。就事实而言,19世纪的科学家是正确的。就自然科学的面貌而言就它这大半个世纪以来的面貌而言,它那些仍在发挥作用的范畴中没有目的观念。在神学方面,19世纪的科学家也是正确的。我认为,把科学研究置于“能够把握上帝的目的”这一预设之上的做法并不值得赞赏。如果一个古生物学家告诉我,他从来没有想到去问一问三叶虫存在的目的是什么,我将为此感到高兴,为他不朽的灵魂、也为他的学科所取得的进步感到高兴。如果考古学家和古生物学家根据同样的原则从事研究,三叶虫对于古生物学家就会像“用途不明的铁制器具”对于考古学家一样毫无价值,而“用途不明”将使考古学家极为窘迫和不安。
历史和伪历史由叙述构成的。但是,历史叙述的是有目的的活动,活动留下的各种遗迹(书籍或陶片,原则上都一样)便是这些活动曾经存在的证据。历史学家在何种程度上从目的方面来构想这些遗迹,也就是说,他在何种程度上理解这些遗迹的原有用途,这些遗迹就在何种程度上历史的证据。在伪史学那里没有目的这一观念,有的只是各种各样的遗迹,它们彼此不同,就此而言不得不把它们说成是不同历史时期的遗迹,并以时间为轴线把它们排列起来。
“一切历史思想史(history of thought)”,我以这句话来表述新的历史观念。我的意思是说,当你谈到什么东西时说,“我知道制作此物(写作此书、使用此物、签署此名等)的人在想什么”,你就是在历史地思想。在你说此话之前,你可能竭力想历史地思想,但你不会成功。除了思想,没有别的什么可以作为历史知识的对象。政治史是政治思想史。政治思想不是指“政治学说”,而是指占据着从事政治活动的人的头脑的思想——制定一项政策,设想实施的办法,付诸实现的企图,察知他人的反对态度,想出克服敌意的办法,诸如此类。想想历史学家如何叙述一篇著名的讲演吧。他不会让自己去关心其中任何感觉方面的因素,诸如讲演者音调的高低、议员席座椅的软硬、第三排那个老绅士的耳朵好不好使,等等。他把注意力在讲演者要说的话上(思想就是由这些话传达出来的),在听众的接受态度上(他们心里的想法以及这些想法如何制约着他们对讲演者思想的理解)。军事史也不是叙述酷暑或严冬里令人生厌的行军,不是叙述战斗的激烈残酷或伤病员长时间的痛苦,它要叙述的是作战计划和反作战计划、对战略战术的考虑,以及队列里的士兵如何看待战争。
在什么条件下才有可能了解一种思想的历史呢?,那思想是表达出来了的,用称为语言的方式,或其他表达方式的某一种。以历史为题材的画家似乎把高举手臂指点方向的姿势作为表达指挥官思想的特有姿势,溃逃则表示大势已去、胜利无望的思想。其次,历史学家能够重新思想他努力解释的那一思想,如果由于某种理由他不能做此项工作,那么,他最好把这一理由搁置一旁。这里的之处在于,探讨某一确定思想的历史学家思想被探讨的那一思想,而不是另一个与它相似的思想。如果某个人——下面称之为数学家——写下了2+2=4这个式子,如果另一个人——下面称之为历史学家——想知道数学家在纸上写下这些符号时在想些什么,他像一个合格的数学家那样想数学家之所想,并把思想的结果表述为2+2=4,否则,他便不能回答“数学家在想什么”这一理由。当他解释纸上的符号,并且说“数学家用这些符号表示了2+2=4的思想”时,他同时在想:(1)2+2=4;(2)数学家也认为2+2=4;(3)数学家在纸上记下这些符号,用以表述这一思想。有读者说,“噢,你所举的例子只是说明历史确实是思想的历史,这对你当然很容易;但是,你不能用这种方式来解释一场战役或一次政治运动的历史。”我不想说服他们。但我要回答说,我能够,读者您也能够,只要您去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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