阐释社会转型时期时代认知与文学表达

更新时间:2024-03-07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对中国社会转型的书写是眼下文学创作的热点之一。但这方面的写作却理由多多,如作家的立场选择理由、情绪——尤其道德情绪——制约理由、艺术创造力理由等,都常被人诟病,引起争议。其实刨除一些无谓的聒噪,我们发现,真正的理由可能只有两个:一,现实认知能力理由;二,艺术创造力理由。当然,也可能是一个:现实认知能力理由。因为审美理由向来充满争议,作品“写得如何”往往是见仁见智的事情,而且艺术创造力即便真地存在理由,探究其根源和解决之道也常常会绕回到那些更基本、更易操控的理由上去。
现实认知能力的重要,单从方兴未艾的“底层写作”目前所面对的困境便能看出,这种困境主要不在于艺术创造力的匮乏,而在于作家现实认知能力的不足:作家不能深入地认知、理解和把握现实,只能要么作苍白乏力的道德叫喊,要么就事论事地“呈现”,要么干脆抽身而去,遁入“审美的脱身术”。
而作家如果想要提高对现实的认知能力,首先自然须得贴近现实——这是个“老调调”,但似乎从未过时。其次,是要锤炼自己的历史理性,这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谁都知道它重要,但究竟怎么做却又牵扯到方方面面。于是这里便又引出了我们这里要讲的第三点,即作家的情感、立场、胸怀,更明确地讲,便是作家对“人”的关怀和对人性的理解:前者构成判断历史和现实的价值标准,后者则使文学远离狭隘,保持自省。

一、从“人”出发

乔叶属“70后”作家,早年写散文,后转向小说,近十年左右的时间,陆续发表中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若干。其中《最慢的是活着》获得第五届(2010年)“鲁迅文学奖”,其他如《打火机》、《我承认我最害怕天黑》、《锈锄头》、《旦角》、《紫蔷薇影楼》、《他一定很爱你》、《失语症》等在文坛也颇受好评;2011年则发表了“非虚构小说”《拆楼记》,2013年又出版了长篇小说《认罪书》。个人经历所致,乔叶的很多作品(如《拆楼记》、《解决》、《叶小灵病史》等)都取材农村,直击农村的当下现实,描写农村和农民在城市化改造进程中的命运,为论述方便,我们姑且称之为“农村系列”:此外她其他大部分作品(如《失语症》、《紫蔷薇影楼》、《他一定很爱你》、《认罪书》等)则取材于城市,描写城市生活中的男男女女,尤其关注职场、官场、家庭中的女性命运,我们不妨称之为“女性命运系列”。
这两类小说中,“农村系列”尤能体现作家对“人”的关怀,在它们之中,农村的城市化改造,尤其是农民命运理由是作家关注的焦点。这些小说往往以第一人称“我”(基本都是女性)的形式展开叙述。“我”作为叙事人一方面是故事讲述者,另一方面也是参与者:“我”时而是由城回乡的“返乡者”(《盖楼记》、《拆楼记》、《解决》),时而是乡村世界的~员或准一员(《叶小灵病史》)。但不论角色如何,“我”有一个显著的功能,就是通过一双外来“返乡者”的眼睛呈现和审视当代中国农村之变:城乡交叉、土地纠纷、农民进城、文化紊乱……
“五四”以来的中国乡村叙事对乡村之“变”的书写大致有三种文化态度:启蒙的态度(如鲁迅)、浪漫怀旧的态度(如沈从文)、革命的态度(如柳青和赵树理)。而乔叶对待乡村之“变”的态度则让我们看到了新时代这方面的一种新变化。
在《解决》中,返乡的“我”深切感受着当代农村之“变”:与村庄近在咫尺的奶业工厂、做小姐的村里女孩丽、在车管所非法营生的“我”的同学容……但是面对这种变化,“我”只是感到了一种怅惘。这种怅惘是基于“变”带来的一种“往昔不再”的本能性伤感,而非沈从文面对“湘西”时那种意蕴丰富的文化感伤。在小说中我们看到,作者并没有表现一般文化怀旧小说惯常所表现的那种“常”与“变”的冲突,因为在这里,作为文化价值被肯定的“常”——往往是“传统”——并不存在。小说中最能体现这一点的有两个细节:一是月姑的身世,她是东院爷和“我”奶奶偷情的结果,这个细节本身便是对“常”(传统)的一种颠覆和嘲讽;二是对“葬礼”的描写,我在东院爷的“葬礼”上看到传统丧礼的庄重肃穆已经消失殆尽,丧礼成了村人欢乐的聚会,而面对这种“礼崩乐坏”,“我”也并没有表现出感伤或批判,而是给予了深切的理解和体谅:
几乎棚里所有的人都在笑。我也笑了。我看了看月姑,她也在笑。灵棚里成了欢乐的海洋。我忽然完全理解和接受了这种欢乐。这是真实的欢乐。这是悲哀的欢乐。这是穷人的欢乐。这是底层的欢乐。这是民间的欢乐。这种欢乐的生命力是强劲的。没有这种欢乐,这些人无法活下去……我又看了看月姑,暮然明白,月姑本身就是一种笑。是奶奶和东院爷的笑。
由此我们看到,作者在这里对“变”给予了一种深切的理解和体谅。而在对“变”报以理解和体谅的时候,她所由出发的基础其实也很明显:一是人性,二是存活。而存活话语在此所占的分量显然更重——比如东院爷和“我”祖母的偷情虽被“我”认为是追求“欢乐”,但“欢乐”的作用却在于能够使他们“活下去”。存活话语——而非启蒙话语——在此构成了乔叶审视乡村之“变”的立足点和出发点,而这也充分体现出她对“人”的一种深切的理解和悲悯:“存活”将我们的目光引向了那些主体之外的压迫力量——体制、历史、文化……
基于“存活”对“人”的理解和体谅在《拆楼记》中有着更令人印象深刻的体现。它记叙的是发生在“我”故乡的一次“拆迁事件”,在这起“盖楼”、“拆楼”事件中,农民作为弱势群体那种令人“哀其不幸”的命运首先得到了体现。但小说除此之外还更展示了他们令人“怒其不争”的一面——自私怯弱、“不患寡而患不均”、目光短浅、善分不善合……然而让人意外的是,乔叶对农民的这种“文化劣根性”并没有像启蒙叙事者那样予以痛切的批判:“我”对姐姐、赵老师和王强们的小器没有感到悲哀,而只是感到了“难过”,“难过”这个词在小说中数次出现,它不是“悲哀”,更不是“愤怒”,这里一词之差,却让我们看到了一种态度上的完全不同——“悲哀”和“愤怒”是属于启蒙者的,“难过”却不是,它没有那么高高在上。而“我”在小说中也确实不是高高在上而是置身其中的——“我”是“盖楼”的直接发起者,不仅教唆鼓动,而且出谋划策、全程参与。在此,传统乡村叙事中的启蒙者已经自降为了故事中的寻常人物,知识分子降格为了俗众。乔叶的“非虚构小说”可谓生动地展现了知识分子的沦落,然而这种沦落却是我们这个时代无法回避的一种尴尬和隐痛,乔叶的“非虚构”倒让她显得比我们坦诚。在乔叶的坦诚的背后,我们看到的乃是她对“人”的深切悲悯。因为无论知识分子还是大众,在强大的现代性(指历史力量)面前都是弱者——这也是所谓“现代性的后果”罢。当然,知识分子的“示弱”也许并非坏事,因为这至少使他们拉近了与时代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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